第28章 第 28 章 (第2/2页)
吱呀一声后,那木板被推到了一侧,外头的光亮跟着落尽暗道。
玲珑提着心从木板下伸出脑袋来,借着外头的光亮,环视了番周围。
这暗道外是一间书阁,书阁里密不透风,只在墙上悬着照明的灯盏。
里头摆着一排排书简,映着暗室书阁里摇曳的烛光。
玲珑瞧着瞧着,却觉有些熟悉。
她来过这里,在未嫁入南苑前。
这地界是金陵城最出名的书阁,卖的书也最杂,玲珑来这里买过话本。
确定这地界不是全然陌生的地界后,玲珑舒了口气,撑着木板跳到了地上,循着记忆里对这书阁的印象,往前看了眼。
既然暗道直通书阁,这书阁必定是祁祯的产业,玲珑不知晓祁祯留在这里的人手知不知晓自己的存在,更不知晓那些人认不认得出自己。
她有些不敢从书阁里出去,忧心会遇见祁祯的人。
可若不从这书阁里出去,在这儿呆的时间久了,怕是东宫的人就追了过来了,到时正好在这书阁里将她逮住。
书阁里的烛火摇曳不止,玲珑立在书架旁,眸色焦灼。
有道声音突然在她身后响起——“沈姑娘。”
那声音清越温朗,让人只从声音便能察觉来人是个温润公子。
可玲珑突然被唤了这一声,却是没有心思却品鉴这声音。
她担心是祁祯的人,攥紧了手中匕首,心头紧张极了,脑海中一时浮过无数纷杂念头。
她想不会是祁祯派了东宫的人追了过来,特地在此处堵她的吧?又想,不会是这书阁里的人认出她了吧?
就在玲珑焦灼不已心思杂乱时,唤了她一声的人,从玲珑身后的书架内侧出了来。
来人坐在轮椅上,一双苍白的手叩在轮椅扶手的机关上,让身下的轮椅缓步向玲珑驶去。
木轮碾过地板的声音逐步逼近玲珑,玲珑攥紧了匕首,回首看了过去。
眼前人坐着轮椅,瞧着有些眼熟,可她却一时想不起是谁了。
玲珑神色怔怔,轮椅上的人瞧见她眸色中的怔仲与陌生,眼底浮过遗憾。
“沈姑娘。”他又唤了声。
“你是谁?”玲珑满眼防备。
轮椅上那人温声笑了笑,握着扶手,回了句:“我是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能带沈姑娘你,不惊动此地小厮,出了这书阁。”
玲珑神色怀疑,并不信任眼前的人。
“沈姑娘还得早做决断,再晚些,东宫的人,应当便追过来了。”轮椅上的人含笑提醒玲珑。
若是被祁祯的人追了上来,那是一定走不成了,可信了眼前人的话,却还有离开的可能。
玲珑神色生了犹豫。
轮椅上的人自然也看出了她的犹豫,随即便侧手叩开了轮椅的机关。
啪嗒一声,那轮椅下的空荡处,开了一个小木门。
“沈姑娘身材娇小,蜷缩着藏在轮椅空荡处,待机关阖上,四周的木板重又围上,不会有人发现姑娘藏在轮椅里,只是这番,却是要稍稍委屈姑娘了。”
这人身量高,用的轮椅自然也不小,他的轮椅形制,是可以躺卧的,打开了机关后,里头大致有个幼童睡得小榻的大小,玲珑身量娇小,若是蜷缩着身子,确实能藏在里面。
若这人当真可信,这法子的确能带玲珑出去。
可玲珑并不熟识眼前这人,无法轻易信任他,心中难免犹豫。
正当玲珑犹豫不决时,外头突然响起了道话音——“东宫来人了。”
这声话音落入耳中,玲珑当即便慌了神。
她再来不及犹豫,立时便缩进了那轮椅暗格间里。
眼瞧着她藏了进去,轮椅上的人含笑覆手,扣上了机关。
轮椅机关下的木板四合,玲珑藏在轮椅下,隐约能隔着木板的缝隙,看到外头的情况。
这人果然没有骗她。
当真带着藏在轮椅暗格间里的她,出了书阁。
可出了书阁后,这人却未曾停下,仍旧往前走去,玲珑从木板缝隙窥见了外头的街市,轻叩了木板几下,示意轮椅上的人放自己出去。
那人压低了声音,话语极轻极轻道:“姑娘别急,这地界还有东宫的人,待到了真正安全之处,姑娘自然便能出来了。”
话落扶着轮椅的机关,便继续往前走着。
街市上行人寥寥,轮椅行的不急不缓,沿途经过繁华街市,又过了市井小巷,到了个踞东宫已偏远了许多的医馆巷停了下来。
此地,玲珑也当眼熟。
这地界,正是她前些日子外出寻医时来的医馆,而轮椅上的人,也正是那日给她看诊的大夫。
玲珑从机关暗格里出来,瞧着眼前熟悉的医馆巷,才算是想起了眼前人。
“原来是那日的郎中?”玲珑愣愣问道。
轮椅上的人抬眸瞧着眼前的玲珑,眸带遗憾。
她只记得,他是那日给她看诊的郎中。
那想来,她也只记得医馆和今日这两面之缘罢。
可真遗憾。轮椅上的人心中轻叹。
原本,如今的她,该记得他们见过四面。
一次是今日,他带她离开书阁。
一次是医馆,他为她把脉看诊。
一次是南苑喜亲,他待受刑重伤的皇兄,迎了她入南苑,替皇兄揭了她的盖头。
一次是四年前上元夜宫宴,他在御花园池水旁,瞧见撩水洗脸的她。
可惜了,一晃四年,她只记得自己,是为她看诊的郎中,带她逃离的好心人。
并不记得从前。
也是。南苑迎亲,她低垂眼眸,不曾抬眼看过他一瞬。
御花园里,夜色浓重,她拍着她红透了的脸,一声声喃喃着——“原来,他是太子啊。”
少女春心萌动,满心都是她念着的如意郎君,哪里会记得,池水旁经过时随意瞥见的人。
玲珑并不熟识眼前人,有些纳闷他怎么知晓自己姓沈,是东宫的人,又是怎么会那样巧的,在那个时候的书阁里撞见自己。
瞧着玲珑眸中疑色色,他压下心头憾意,温声道:“姑娘不必问我今日之举是何用意,也不必知晓我是何人,你只需记得,你曾经于我有恩即可。”
“恩?”玲珑眸色更疑,
她压根想不起,自己在何时何地何处,于眼前这郎中有恩。
眼前的郎中自然也瞧见了玲珑眸中的意思,可惜他无法为她解疑。
对啊,如何同她说呢?
大抵这一生,都不会有机会告诉她,她是何时于他有恩了吧。
毕竟那份恩情,横隔了一世光阴,施恩的人,也不是此时的小姑娘。
郎中不能回答她是何恩情,只是摇头笑了笑,同她道。
“医馆后门备了驾马车,姑娘的婢女,眼下便在马车上候着。姑娘过去后车夫会带你出京城,姑娘想去何地何方,都可告诉车夫,他会送姑娘过去。”
玲珑听着眼前人的话语,满心不解。
“你……”她欲言又止,有心还想要问一问他用意。
这轮椅上的人,却瞧了眼天色,提醒她道:“姑娘再不走,怕是东宫的太子殿下,在书阁和暗道里寻不到人,便该派人到城门处搜查了。”
此言一出,玲珑跟着瞧了眼时辰,也有些焦灼,忙匆匆行了一礼,道了句:“多谢郎君相助,日后若有机会,玲珑再行报答您今日相助。”
话落,便抬步往医馆巷后院的那马车处疾步而去。
医馆巷后院院门处,一驾马车停靠在小巷里的墙角,马车外头坐了个手中握着马鞭的小厮,应当便是那郎中口中的马夫。
马车下头,立着个柳眉倒竖的姑娘家,那姑娘一脸怒容,口中不住骂着眼前人,一口一句“我家小姐呢?你们把我绑了来,不是说稍候片刻我家小姐便过来了嘛?怎么眼下小姐还不来。”
被骂的小厮或是点头摇头,却始终不曾出声。
这骂人的姑娘,正是秋水。
玲珑边往马车那处走,远远瞧见了她,忙唤道:“秋水,我在这儿。”
秋水听到主子的唤声,赶忙扭头看了过去,见真是玲珑来了,顿时熄了方才的火气,赶忙走过去迎玲珑。
“小姐可算是来了,秋水还以为这些人把小姐绑走了呢。”她说着,抬眸看了眼那驾马车的小厮。
玲珑握了握秋水的手,示意她莫要出言莽撞。
随即含笑同那小厮道了句:“劳驾将我们主仆二人送去金陵城门外吧,多谢了。”
小厮点了点头垂首应是,却并未出声。
玲珑扶着秋水的手,两人一道上了马车,车帘落下,秋水小声嘟囔道:“方才我与他说话,他也是点头摇头的,半句不曾回我。”
玲珑闻言略一低眸,微微沉思,往马车的帘子望了眼,心中生了些许猜测。
随即侧首问身旁的秋水道:“你是怎么到这地界的?”
秋水闻言揉了揉还泛着疼的后脑勺,口中道:“我按着主子您的吩咐背了咱们收拾好的包袱出了东宫往街市去,半道上撞上了宫里贵妃送去东宫的宫女菊儿,那菊儿拦下了我,与我不过说了两句话,我后脑勺便一痛,晕了过去,醒来就在这地界了。”
菊儿是贵妃宫里送去东宫的四位宫中中的一个,实则,却是二皇子祁墨的人。
那祁墨,便是今日带玲珑出了书阁的郎中。
可惜玲珑并不知晓这些,闻言拧紧了眉头。
菊儿?那是宫里贵妃的人。轮椅上的那个男子莫不是贵妃一派的人。
可若是贵妃一派的人,为何要帮自己逃出东宫?难不成是用自己做筹码以备日后要挟祁祯?
瞧着那坐着轮椅的男子,也不是个恶人啊,总不至于,真是存了这般算计的心思罢?
玲珑想,若是如此,那他们可真是算错了,祁祯的性子,哪里是能被人拿捏的,自己于他又不重要,捉了她威胁祁祯,可真是得不偿失。
玲珑一心以为,祁祯从未曾真心待她,自然也不认为自己于祁祯是重要的。
世界情爱纠葛,总是如此,溺于其中的人,最难看透。
马车吱呀轻晃,驶向金陵城外,玲珑悄悄在马车内,透过那车帘子的缝隙,往金陵城的街市上望。
五年前从云州来金陵时,也是冬日。
那时怕是想不到,短短五年,她便又离开这里,预备回云州去了。
“这金陵城就是及不上云州温暖,云州的这个时节,可还暖如春日呢。”秋水顺着玲珑的视线瞧着外头官道上积着的薄雪,口中道。
“是啊,金陵冬日冰寒,哪里比得上云州,四季如春。”玲珑唇畔淡笑,想起在金陵这些年的冬日。
金陵五年,玲珑印象最深的,便是冰雪冬日。
她初遇祁祯,是在冬日冰雪时节的上元夜;她嫁入南苑,也是在一个冰雪冬日;她与祁祯交颈圆房,同样是在冬日的上元佳节。
如今离开,也是在冬日。
“再过些时候,便是上元节了吧。”玲珑喃喃道。
秋水略算了算日子,回道:“是呀,今日是腊月十七,再过些时日,便是除夕年节,过了年节再十余日,就是上元节了,那时,咱们应当已经回了云州。”
“是啊,上元节时咱们应当已经在云州了。”玲珑微微颔首,轻声呢喃道。
上元夜,是大邺小儿女寄相思的日子。
五年前入京那日的上元夜,她初遇祁祯;四年前宫中上元夜宴,她在人潮拥挤里,窥见了上首储君,头一回意识到,少女年少慕艾时思慕的如意郎君,是如此高不可攀。三年前的上元夜,她隔着金陵河畔的灯火,远远望着代天子祭祀的祁祯,两年前的上元夜,她拎着酒壶,含笑到他跟前;一年前的上元夜,她与他交颈相拥而眠。
从前五年,玲珑每到这个日子,心里总想着若是能与祁祯在一块儿便好了。
而今大梦初醒,她也将离开这看了五年冬日的金陵。
下一次的上元夜,应当是,不会再见祁祯了。
东宫书房里,太医院一众太医从书房内跪到了主院大门,皆无人能解祁祯身上的毒。
毒过了半个时辰,那盲人双目的功效,才是彻底起了。
毒效彻底起来,祁祯血气归位,周身不再疼痛,可眼前却已全黑。
他什么也瞧不见了。
那股子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带给他茫茫的无助。
玲珑那些狠绝无情的手段,更是如同冰寒利刃刺在他心口,一遍遍的告诉他,他的那些信任,那些费心顾虑,有多可笑。。
祁祯从前无论如何也想不到,那个娇娇怯怯满心满眼都是他的小姑娘,竟舍得对他下如此狠手。
她要他一双眼睛,剜他指骨血肉。
只为了逃开他。
何其讽刺。
祁祯那血肉模糊的手就垂在一旁,来往的太医皆将心思放在医治祁祯眼睛上,无人敢贸然提及祁祯这明晃晃瞧着便是被人剜刺的伤口。
倒是候在一旁的书房太监,瞧着主子手上鲜血不止,滴答往地上落着,心觉好生瘆人,试探的问了句:“殿下的手,也伤的厉害,奴才让太医给您包扎下罢。”
祁祯眸光空洞,下意识抬了抬自己那被玲珑连刺三刀的手。
她可是真狠心啊。
三刀剜肉刺骨,逼着他松开握着她的那双手。
祁祯只以为她是这世间最是心肠柔软的小娘子,倒是没想过,她是如此的狠心。
太监瞧着祁祯眸光空洞怔怔,忙瞅准了时机,唤了个太医进来,给祁祯的手包扎。
太医入内,瞧着祁祯手上的伤,心里直打颤。
这伤的可真是厉害,那刀口若是再偏一寸,可就伤了筋脉了。
祁祯由着太医给他包扎那受了伤的手,捏着眉心满是烦躁,开口问道:“派去书阁的人呢?将人带回来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