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蛰(十八) 虫草 (第2/2页)
我着实松了口气,虽然旁人进不来这里,但那些花草却可,原因也十分简单,它们本就是自那本应属于梦境一环的林地中被我与我的父母带回,因而我在它们的故乡再次触及到它们的乡愁也是理所应当的事,毕竟被侵入的是它们,而不是我,跨越了界限的人是我,而不是它们,因而虽然我在此方称得上是主宰,我仍旧选择了逃离躲避,而不是对它们施以惩罚。
不过,恶作剧不在此列,我能够确定我的举动无伤大雅,因为我只是想到了渡鸦先生那对于颜色的比喻,便想要在这梦境中看到,如此我便能更方便的为那新播下的种子染色了,在梦境中那或许简单的如同在纸上涂抹,而我知道如果操作得当,我确确实实能够通过彼此相连的梦境来扭曲其于醒时世界中的形象,比如利用它沉浸归乡的渴望?那是我惯用的手段。
这听上去并不非常容易,毕竟我不是那行走于梦境中的淘气小子,想要改变些什么或许需要花上几日或是几周,甚至更久来苦思冥想,完善每一处细节使之看上去更像是真实可及之事,但也许只是闭目睁眼之间的事?毕竟我若是模拟了林地的环境,只是增加一点点别的,它们大约会彻底混淆现实与梦境的分野,那即使有些不太对劲的地方想来也不至于将其吓走。
我于醒时世界中沉睡于桃红柳绿的躯壳双目紧闭,正如我行走与梦境中的灵躯两眼轻阖,随后浓重的新绿与其他稍微轻薄但胜在混杂的色彩便如同能够前往任何地方的水流一般流入了我的瞳孔,同时我也自我那呼吸起伏的身躯嗅到了幼芽与新蕊的芬芳,其中或是欢欣,或是悲伤,它们无一例外如同清晨露重般压弯了我的睫毛,随后如同成线的雨珠般滴滴滑落。
我知道我可以睁开眼了,即使在那一瞬间我所见全然模糊不清,但当那强行挤入我眼中的色彩倒空,我眼中所见的温室便如同雨后如洗的天然画卷,但每一种颜色都更为鲜艳两眼,甚至自它们本该局限于的轮廓流淌而出,或如同彩红一般互相纠缠角力,或如同洗布一般互相晕染相得益彰,我愉快的深吸了口气,虽然有些想要驻足更久,但此行的目的可不能忘了。
想着速战速决,我尽可能的压低了自己的脚步声,很遗憾即使我大多数时候能够编织我在梦境中的一切,但只要我的双足踏在地上,其步履便总是声若擂鼓,而我又从未想过腾空会如何,而今日我知道了这更不可,因为我振翼的声响不比鼓点更轻,并且令人烦躁,也许好消息是若是混在树叶摇动的声音中便不再明显,但我的歌声却总是随着羽翼扇动脱口而出。
看来我还是得安心走路,这使得我颇为挫败的落到了地上。说来也怪,我本是最喜爱将自己的双足扎根地面,远离它的每一刻都会使我心神不宁,但这次不知为何,我竟喜欢上了风托举着身躯的感觉,让我重新于地面匍匐反而令我感到忧伤了起来,但这并不代表我能够忘却脚踏实地的安全感,这矛盾的感情几乎要将我撕裂。此刻,我忽然想起了一种珍稀的花。
那花儿乃是播种在虫子体内的种群,它们操纵着那可怜的受害者为自己寻觅温床,最终穿透它的身体根植于土地,而它们也并非永胜不败,也有些幼虫会凭借着自身对于天空的渴望破茧而出,而那可恨的寄居者反而成了养料。最少数的情况,种子与宿主一同进入茧壳,随后它们便会开始角力,一个本能的扎根于地,一个却期冀着天空,而其中结果大多是撕裂。
当茧壳被彻底撕裂,那无论是幼虫于新芽都无法成活,这意味着它们的结果只能是一个归于大地一个融于生命的最后一次吐息而被林中之风裹挟着触及天空,但有时也会存在更罕见的情况,那或许是真正的共生,那茧壳化作了根系,但它所开出的花所喷吐的并非粉尘而是虫卵,更有甚者,当旅行者剥开那花苞如同丝绸般的外壳时,会在花心寻到沉睡的幼虫。
我时常会憧憬这宛如生长于童话之中的花,但可惜因为它的珍稀与我的父母对这类植株的反感,我只在书中了解过一二却并未真正有缘得见。当然,我能够理解,几乎每一个花匠都讨厌寄生之物,不过他们俩对那鸠占鹊巢之物的敏感程度确实有些过了,难道他们曾经遭其袭击?我只能想到这个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