虹桥(十一) 不归路 (第2/2页)
好吧,我承认我夸大了我的作用,但哪怕是最微小的一点协助也足以那战士转头望向我了,不过可惜的是,他很显然视力不算绝佳,甚至可称目盲。他不仅没有看到我,还连向着我的方向斜睨一眼都不曾,只是举着那近乎有他一人之高的巨剑,以娴熟到令人心惊胆战的动作,于那桥梁吱呀的嘶鸣声中将其榫卯一一撬出,随后它便在最后的一次挣扎中化作碎块。
这整个过程可称行云流水且姿态优美,我因注视而不自觉的忘却了呼吸的作用,好在我那梦中的乐园原是无需空气的,否则我大概会成为第一条于如此丰盛的空气之中窒息的蛇。当然,在这过程中我好几次都想要为那手上未曾沾染暗红却仍满身风尘仆仆的屠夫发出赞叹的惊呼,但最终我大概是没有真的发出声来的,或许是因为恐惧,或许是因为担心打扰了他。
是的,我不想阻止他的行径,即使裂隙即将延伸至我的脚下,而我若是再次摔落,这次大概浪潮不会再如此大度的接纳我,那我多半会因为转轮与燧石的冷酷无情而粉身碎骨,但我能够从中看到我想要看到的东西,我敢保证我如今对桥梁的认识远超过去,或许在此刻有人为我拿来张蛇皮,我便能够在此之上描摹出一张设计胜过此世间任何桥梁存在的精妙绘图。
不过我此刻身上可不就正带着一张蛇皮吗?虽然还太过新鲜娇嫩,但我知道它迟早是会因为我的成长而变得紧绷,破碎,不合时宜,那我今日暂且预支大概也不算什么不合规矩的事,唯一比较遗憾的便是我没有合适的笔与墨汁,只能取了几片松动即将脱落的鳞片勉强挤出了些,但那远远不够,于是一支最趁手的笔滚到了我的手边,而墨汁也正在我的眼前滴落。
那自然不会是自我身上得来的,我可以确信我从未带过这种东西随身而行,更何况我那破败不堪的小屋本就从未有过这等光辉如同太阳那箭矢般的光线之物,何况那墨汁也是同样熠熠生辉,璀璨到我之前似乎只在某位于火焰中消融的炼金术士那破碎的伤口之中看到过,而当我战战兢兢的抬起了头,我看到了一双灿若星河,明如日月的眼瞳,但其中无有仁慈。
捡起了那只笔,且饱吸了墨汁的我低头不语,那双眼瞳中的寒意甚至比起骄阳更令人毛骨悚然,且他甚至才刚刚将一座如此完美的桥梁拆的七零八落,完全没有寻常的人类哪怕是漫宿中生存的灵体们面对美好事物时的怜香惜玉。即使是我,也会恐惧于此人心中的冰霜,但他却偏偏雪中送炭的给予了我此刻最需要的东西。我无法拒绝如此善意,权且当做是吧。
屏息凝神,我尽力说服了自己不要去想关于那只笔上所弥散而出的狂暴的怒意与我刚刚握住它时心中便猛然漾起的那一阵激荡,我同样迫使自己无视了那墨汁究竟曾为何物,至少如今它是最适宜为我心中的那座虹桥染色之物,而当我真正刻下第一笔,以上那些烦忧便都化为云烟,直到我将那画卷一气呵成,我的眼中都只剩下了那张蛇皮以及笔下流淌的星光。
那男人在此过程中也多有与我搭话,有时是向我询问设计的缘由,有时甚至问起了初衷,我那时思绪几乎深陷迷雾于虹色之光,哪能说得清什么呢?又或者其实我下意识的便能够条理清晰,只是我本人记不清自己说了什么,只知道这位不算能言善辩,甚至算得上是寡言少语的听众对我的意见不吝称赞,但最令我印象深刻的是他的声音令人愉悦如同鼓点或是雷鸣。
而当我的言语随着我笔下的银河一道流淌殆尽,而我的思绪也因枯竭而继续甘露时,我终于意识到了那男人本是我的同类,此时他开始以无数虽然不是繁复如同织锦,却每一句都如同刀刻斧凿般在我的脑中刻下了一幅大抵会历久弥新的图景,而那与渡鸦先生曾经以最颓丧的语言所告知我的完全不同,那里没有枯萎,没有溺毙,没有堕入虚界以及辉光的拒斥。
我的眼睛开始发亮,因为那画卷实在欣欣向荣,况且在最后那男人承诺要倒行太阳曾经行的路途,而他希望我能为他铺就第一条只属于我们自己的路途,在他将那些曾经如此仁慈但如今仅存锈迹斑斑且遍布伤痕的身躯的老家伙处理干净之后,而我,当然的,我也会跟在他的身后一同走向我们曾经得以夜行,且未来也应当始终被准许漫游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