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巨人城工务段培训中心,与其说是一个培养人才的摇篮,不如说是一个时光遗忘的角落。它坐落在段区边缘,与热火朝天的施工现场形成了鲜明的对比。灰扑扑的砖墙爬满了藤蔓,有些已经枯萎,像干涸的眼泪。推开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一股混合着陈年灰尘、廉价消毒水和某种难以言喻的、属于铁锈与汗水混合的工业气息,便迫不及待地扑面而来,钻入鼻腔,直抵肺腑。那味道,像是一种钝痛,让胸口微微发闷。
林野深吸了一口气,试图压下胃里翻腾的不适感。他是个二十出头的小伙子,身材不算高大,但骨架匀称,皮肤是那种常年待在室内、缺乏阳光照射的苍白。他穿着崭新的、但明显不合身的工装,肩头已经沾上了几片从窗户缝里钻进来的灰尘。他刚刚走出校门,带着一丝对未来的憧憬,以及更多对未知的茫然,踏入了这个被前辈们形容为“渡劫”的地方。
阶梯教室里光线昏暗,老旧的日光灯管闪烁不定,投下诡异的阴影。几十张掉了漆的木椅挤在一起,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新入职的青工们,像被投进陌生鱼缸的小鱼,各自寻找着角落。一张张年轻的脸庞上,原本该有的兴奋与期待,此刻大多被长途跋涉的疲惫和面对未知前途的茫然所取代。有些人眼神空洞地望着窗外,有些人在低声交谈,还有些人,像林野一样,只是安静地坐着,试图消化这第一印象带来的冲击。
讲台上,讲师李工正拿着一本厚厚的《铁路安全生产总则》,像捧着圣旨。他大约五十多岁,头发花白,戴着一副老式的黑框眼镜,镜片后面是一双浑浊但偶尔会闪过精明的眼睛。他的声音像一台年久失修的旧收音机,滋滋啦啦地响着,带着一种拖沓的、缺乏生气的腔调。
“…所有同志们,安全生产,重于泰山!这条线,是生命线,是责任线,是咱们铁路人的命根子!不能有丝毫马虎!”
林野听着,感觉那些字句像隔着一层厚厚的毛玻璃,模糊不清,失去了本来的意义。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太阳穴,那里隐隐作痛。昨晚为了赶火车,他只睡了几个小时,此刻眼皮沉重得像灌了铅。
PPT投影仪嗡嗡作响,屏幕上投出的画面更加刺眼。那些模糊不清、设备老旧得像是古董的事故现场照片,在闪烁的光线下显得格外狰狞。扭曲的钢轨,变形的车轮,散落一地的零件,以及……血。照片上的血迹已经干涸,呈现出一种暗褐色的、仿佛凝固了几十年的样子,与其说是“血的教训”,不如说更像博物馆里展出的“血迹文物”。
“血的教训!同志们!”李工敲了敲桌子,试图引起大家的注意,但效果甚微,“看看这些!这都是用生命换来的代价!安全是天!责任重于泰山!”
口号喊得震天响,但配合着那些过时的照片和讲师毫无感情的念白,却有种时空错位的荒诞感。仿佛他们不是在讨论现代铁路运输的安全问题,而是在翻阅一本关于远古祭祀的泛黄典籍。
林野内心OS:“血?这照片里的血怕都成文物了…讲的这些玩意儿,实习时在山沟里挖隧道都用不上,更别说现在了。‘天’和‘山’?扣钱罚款才是真泰山压顶吧。等真出了事,估计也是设备老化、管理混乱,谁会记得这些写在纸上的口号?”
他眼皮越来越沉,强撑着不睡过去。他瞥了眼旁边的阿达克。阿达克是个哈萨克族小伙子,皮肤黝黑,眼神明亮,鼻梁高挺,穿着一身合体的、但明显是哥哥或父亲传下来的旧工装,袖口和领口都磨得发白。他正低着头,手指在膝盖上模拟弹奏冬不拉的动作,手指灵活地跳跃,脸上带着一种沉浸在音乐世界里的、近乎陶醉的表情。显然,他的心思早就飞回了那片辽阔的草原,飞向了那些成群的牛羊和奔腾的骏马。
另一边的扎西是个藏族小伙,他坐得笔直,像一尊小佛。笔记本摊开着,但他画的是一些复杂的几何图案,线条流畅,结构精密,完全不是那些空洞的口号。林野看不懂那些图案的含义,但能感觉到那种严谨和专注。他猜测,或许这与他们民族特有的建筑或宗教艺术有关。
林野心里只剩下一个字:混。混过这该死的培训期,拿到那张象征“合格”的“通行证”,就是胜利。至于之后,管他去呢。他本来就不是什么热血青年,对铁路事业也没有什么神圣的使命感。他只是想找份稳定的工作,养活自己,然后…然后呢?未来模糊得像窗外那片灰蒙蒙的天空。
他低下头,假装研究桌面上的一道划痕,实则是在抗拒这令人窒息的环境和空洞的说教。他甚至开始幻想,如果此刻窗外突然传来马蹄声,阿达克真的骑着骏马冲进来,那该多有趣。或者,如果扎西突然合上笔记本,念起经文,那又会是怎样一种奇景?
时间在滋滋啦啦的声音和昏昏欲睡的氛围中缓慢流逝。林野感觉自己像一块被扔进温水里的冰,正在一点点融化,只剩下麻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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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的实作场,与教室里的沉闷截然不同。这里充满了阳光,但阳光是毒辣的,像一把火,烤得人皮肤发烫。空气中弥漫着铁锈、机油和尘土的味道,混合着一种原始的、属于机械运作的粗粝感。
临时抽调来的王工长,是个典型的“老铁路”。他穿着一身油腻腻的工装,工装上印着的“工务段”字样已经模糊不清,裤脚上还沾着几片干涸的泥点。他叼着一根没点的烟,烟头微微发亮,烟雾缭绕中,他眯着眼,对着几台锈迹斑斑、仿佛刚从废铁堆里刨出来的老古董仪器指指点点。那是一台探伤仪和一把道尺,探伤仪的屏幕已经出现了裂痕,上面布满了雪花点,像一只得了白内障的眼睛;道尺的尺身也有些弯曲,刻度模糊。
“规程?那都是写在纸上的!”王工长吐出一口烟圈,带着一种“老江湖”的傲慢,“真干活儿,靠的是这个!” 他拍了拍自己满是老茧、指关节粗大的手,“听声儿!手感!比啥机器都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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