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18】囍帖街是我的家 (第2/2页)
“我不管你真心还是演戏,你上得了这戏台就别想下来!至于纪家那个恶女,她也别想从你身上捞到半点好处!”
裴烁的耳朵像灌进了海水,母亲的声音时而清晰,时而模糊,但不变的是她的眼神,轻蔑又狠厉。
他苦笑道:“我哪里有什么好处给别人捞?”
她当年都说了,她不喜欢我。
不,喜,欢。
“她那种捞女,见到好的就冲上去,这种贪得无厌、诡计多端的女人,你少惹!你再不听话,立马给我回伦敦!”
“妈!”裴烁忍无可忍,握了握拳:“你能不能不要随便审判别人,还要往一个女孩子身上泼这样的脏水!”
裴兰冷笑道:“所以我才说你傻,知人口面不知心。”
裴烁心头涌上一股悲哀,像汹涌的海水般迅速没顶,让他快要透不过气来。而藏在心底里二十多年的话就像深埋在海底火山下的熔岩,此刻随着胸腔里越来越快的心跳,就要喷薄而出。
怦怦,怦怦。
海水灌进来,快要窒息。
怦怦,怦怦!
火山在震动,就要爆发。
……
“妈,你成日说我是你儿子,你最懂我。可是你知道吗,从小到大我最讨厌从头到脚的薄荷柠檬味,最讨厌穿你给我买的一身西服去参加所谓的家宴,我也讨厌你总是叫我乖,讨厌你动不动就叫我回钟家,叫我回伦敦。我学不会做你心目中的乖儿子,可是我又不想令你难堪和失望。一次又一次,一年复一年,永无止境。”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心每跳一下,便疼多一分:“阿妈,你口口声声说人家是捞女,事实是,她这么多年并没有从我身上捞得半分利益。可是你呢……你进钟家是为了什么呢,你快乐吗,你幸福吗?这些年来你处心积虑,步步为营,却从不满足,你到底想要捞得什么呢?!”
海水终究从四面八方灌进来,而火山的熔岩终于冲破了旷日持久的桎梏和囹圄,拼尽全力冲开冰冷刺骨的海水,用满腔的炽热去亲吻太阳。
啪!
话音刚落,裴烁白俊的脸上出现几道红痕,整张脸偏在了一旁。
从小到大,他听话也好、顽皮也罢,考得高分也好、考不及格也罢,回不回家,顶不顶嘴,发不发脾气……裴兰从未打过他。
她只说,烁仔,妈咪都是为了你好。烁仔,你乖。
他便会耷下头去,乖乖听话。
而今天,他不想再听话了,却换来了她狠狠地掴了他一巴掌。
裴烁的脑子里嗡嗡地响,右半边脸刺辣辣的,如有蚁咬。
“裴烁,你可知你说的每一个字,都像刀子一样狠狠地插在妈咪的心上?我要捞什么,最终不还是要给你和嘉怡?!”裴兰脸色苍白,精致的妆容再也掩盖不住内心的失望与无力。
这一次,她是真的觉得,她要失去这个儿子了。
“妈,从小到大我都喜欢喝沙士,大家都说,沙士的味道很怪,就像喝风油精似的。”裴烁整个人像刚生了一场大病,额上都是虚汗,“你知道我为什么喜欢喝吗?”
“我不知道……什么沙士,什么风油精。”裴兰半点都听不进去。
“我三岁多时发了一场高烧,吃什么都吐,吐到喉咙都伤了,最后吐得只剩下混着血丝的黄疸水……那时你和阿爸抱着我凌晨去急诊,儿童医院乌泱泱都是发烧的小孩。”他走过去,真真切切地看进她眼里,“阿爸去排队,而你一直抱着我,手足无措地给我涂万金油。太阳穴、耳后、鼻下、胸口、肚子……我整个人就像是泡在万金油里,又凉又辣……”
裴兰如有雷击,那久远的记忆像尘封在相册里的旧照片,轻轻一掀,都有“嘶啦嘶啦”的痛感。
“你和阿爸簇拥着我,一直喊我的名字,而我浑身都是万金油的味道,就跟喝沙士时攻鼻的味道一样——那是我,最后关于家的回忆。”他喃喃自语,喉头哽咽,每一个字都说得艰难万分:“由始至终,我要的,不过是一个家而已。”
“烁仔,可是妈咪……可是……”
“囍帖街是我的家,我要回到这里好好守护它,以及这里的人。”
“囍帖街怎么是你的家呢?!钟家才是,那才是我们娘仨的归属!”裴兰一下醒来,眼里露出即将一无所有的惧怕:“一定是隔壁屋那个纪年魅惑了你!烁仔,你听妈咪讲,她不是好人来的,你看她爸是个烂赌鬼又打老婆就知道了,这样的社会渣滓家庭教出来的女仔,只会是无教养、不体面、贪慕虚荣又阴险狡诈的心机女!人家设好个局给你跳,你就真跳啊!”
“妈!我求求你了,你能不能不要再这样说她。而且,而且……”裴烁低下头去,半晌抬起头,眸光里水气弥漫,苦笑道:“我们俩之间什么都没有,她不会跟我怎么样。”
“那是因为她一直要攀的就是钟俊豪啊,人家两个合伙陷害你,你还被人当枪使背叛你拉叔!傻仔,妈咪六年前就帮你验过她的人品了,她老早就原形毕露了!”
六年前,什么意思……
裴烁突然觉得像有一道光从窗外闪过,似流星。
“烁仔,你拉叔一直在给你机会回头,你听妈咪的,乖,跟那群人、跟囍帖街划清界限,只要我们拿下动漫公园,你拉叔承诺给我的就一定会兑现!”
他什么也听不进耳,只想去追那流星:“等等,什么六年前……”
吧嗒!
裴兰忿恨地从她的birkin包里掏出一个小小的黑色物什,丢在裴烁的书桌上: “我也不跟你掰扯了,你自己听吧,这就是证据。”
说罢,她“哐”地打开房门,头也不回地走了。只留下高跟鞋怒气冲冲像要踩碎花街砖的笃笃声,渐渐远去……
“烁仔……”陈阿嫲推门而入,快步走到裴烁跟前,担心地拍了拍他的肩头:“你无事吧?”
他无力地跌坐在椅子上,脑袋嗡嗡地疼,一时分不清子丑寅卯:“阿嫲,我无事……几点了?我好饿。”
“七点多了,阿嫲等你开饭呢。”
“我来……摆碗。”裴烁像是慌不择路地走出房门,想要找点事做而逃离自己的书桌,可是脑子像一片浆糊,连视线都难以聚焦。
碗筷摆好,他又手忙脚乱端起那早已冷却的陈皮茶。一杯下肚,苦得发涩。他的眼睛这才渐渐恢复清明,目光慢慢地落在书桌那黑色的物件上。
那是一个U盘。